逃跑煎饼
“我就是一个破摊煎饼的怎么城管一天老追我啊？”
郑丹妮觉得今年有点倒霉。先是疫情把人都关在屋子里，自己对着空气做了几个月煎饼，终于解封了，想着收入可以变得可观一些，房东却突然打电话来告诉自己家里有急事房子变卖不能再租，听着电话里房东的略显歉意的不好意思，自己也不能再执拗下去给人添麻烦了，说了声给她一周时间就挂了电话。
毕竟天有不测风云，不过这风雨吹到了我郑丹妮这边罢了，没关系。
新找的房子和原来的家距离很远，煎饼摊也应该要挪窝了，特意问了买炸串的大爷，听说这里的城管管得严，老是出其不意就来赶人，郑丹妮撇撇嘴，想着不过是缺点好处罢了，到时候给长官送点什么，日子应该会太平很多。大爷啊，东西光好吃也不够，还得有脑子。
大爷就看见眼前的妹妹表情先是一凝，随后变偷笑得意了起来，说了句谢谢大爷就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虽说是煎饼摊，可郑丹妮老是以天太冷影响手形就做不好煎饼，甚至没有人早上爱吃煎饼这样的悖论来逃避早上出摊，久而久之就默认晚上出摊了。
对着镜子，郑丹妮拍了拍脸心想还得是这漂亮的脸蛋，大家都爱吃我这西施的煎饼，所以即便是晚上出摊，生意也还是很可观的。唉，怎么没有个街拍来探索一下生活呢，我美丽少女煎饼摊肯定可以出圈。
提前打点好了地儿，随便套了一件白t扎着素马尾就出门，把摊一摆，刚洗好的青菜还滴着水，从沥孔往水盆那钻着，桌面擦得干干净净，把锅一架好，油一浇，火一开，香喷喷油滋滋的店铺就这样开张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郑丹妮在忙得不可开交的同时还不忘记使劲夸自己，虽然说人都是肤浅的，但不得不说爱上她，还是很有品的。看着排了一小节的队伍和络绎不绝的人，感觉前段时间运气的低迷也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老板，这不得给多放点啊？”
听见客人的小要求郑丹妮一边笑着答应一边置若罔闻，想贪潮汕人的便宜真是不知道锅儿是铁打的。“微信收款xxx”，这种声音真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郑丹妮觉着自己心灵都被净化了一番，被擦过一样闪着金光。
突然旁边传来乒乒乓乓的收碗声，一看是各摊贩都开始换地儿推车要走，郑丹妮忙问怎么了才知道这个点城管要来赶人，虽说平时他们管得地方多范围也大，可工作起来一点不马虎，隔壁的徐姨之前硬是被拉去教育了好久才给回家，最后本来要被罚写检讨，徐姨硬说自己没读过书不会写字给逃掉了。买客们看着架势浩浩汤汤，购买的欲望也就跟着呯呯嘭嘭声消失了，郑丹妮还没来得及留客呢，人都差不多走光了。
啧，郑丹妮咬咬后牙。蹲下开始窸窸窣窣收东西，准备跟着大部队看看接下来是去哪儿，还没收完一半呢，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城管就来了。锅也懒得放进去了，郑丹妮把油往围裙上一摸就准备骑上三轮，但那城管反应快的，一个大步就上去把郑丹妮扯住。旁边的小贩们抓紧时间走的同时还不忘给新来的倒霉蛋一个同情的眼神。
袖子被扯住，郑丹妮只好整理好表情转头给城管一个讪讪的微笑，谄媚地喊一声，警官？
陈珂是前几个月才调到该地，之前一直因为认真关心民情，工作成绩好看，人虽严格但是热情善良，街里街坊的都喜欢她，但也怕她，这个一本正经的小古板。
衣服穿得板板正正，脖子下的领带因为刚刚的奔跑歪东倒西地倒着，手臂的袖标十分显眼。不过，听到那声警官，陈珂还是不由自主地抖了一抖，清了清嗓子说不用叫我警官叫我陈珂就好了。
“那珂珂警官？”“我不是警官。”
好一个油盐不进的家伙，郑丹妮心底暗骂两声陈珂，还是甜着声音问发生什么事儿了？我就是路过一下。
路过一下？陈珂听着这个荒谬又简陋的发言，眼睛转了两圈才明白过来，这家伙撒谎不打草稿的吗？
“你违反规定了，这里是不可以摆摊的，但看你是第一次我们就先提个醒，下一次我们可就要没收你的作案工具了。”
话还没说完陈珂手里就被塞进了一盒状物，陈珂低头看一眼发现竟是香烟，塞回郑丹妮手里说自己不抽烟。郑丹妮用手指比了比陈珂嘴唇说了句警官你打开看看。陈珂眨眨眼，片刻后低头拆开烟盒，砰一下抬起头，愤愤地看着郑丹妮，眼角都被气得通红，此刻的陈警官也不管什么怜香惜玉了，一把扯过郑丹妮就往执法局走，告诉自己今天势必要给郑丹妮好好上一课，什么叫做行得端做得正。
郑丹妮拍着硬拽着自己衣袖的那只手，嘴里嘟囔着自己会走，偏偏走在前的警官目不斜视踏着大步往前。
这个月份天黑得晚，七八点了天还有点亮，夕阳就照在高楼的落地窗上，亮晶晶的，两个拉扯的人就在下面跑，影子拉得很好。那个时候她们可能也没意识，会这样一直纠缠很久。
见过不小心掉进马路的塑料袋吗，汽车从旁边一溜走，它就会跟在车屁股后面一飘一飘，跟着车一段路后速度跟不上了，车屁股一喷气，又把它给留下，在地上绊两跤。郑丹妮就是这样的。
好不容易走到了执法局，郑丹妮好像看到了安全屋一般往里一钻就坐上大厅座椅。
“诶？小陈啊，别再往局里带人来了，我们这里是执法局，不是什么教育局！意思意思就够了，把人放回去吧，要下班了。”刚准备去拿教育资料就被上司传达，陈珂只好转头瞪了瞪在一旁笑得东倒西歪的郑丹妮，说了句嗯就把人领着出门。
仿佛重获新生的郑丹妮出门大口呼吸一番就准备回去收拾被迫落在巷子里的煎饼摊，还没多走几步呢，就看见陈珂骑着电动在门口等自己。“我送你去吧，天也挺晚了。”郑丹妮也没多想，腿跨过就坐在陈珂后座。
车速不快，但风凉凉的，吹在脸上舒服得郑丹妮眯了眯眼睛，张开嘴吃了几口西北风，后视镜里发现驾驶员陈珂还是那副正直样骑着车，感觉陈珂这样的人呢，骑车都是那种过红绿灯绝不提前出发卡点绿灯的那种，也不会在黄灯时和时间赛跑，如果红灯时间够长，她可能还会下车去扶一把老奶奶过马路。后视镜里看不见她的眼睛，只有高高鼻梁，郑丹妮看着这高挺的鼻梁心想，陈珂要是个男的她女朋友该蛮幸福。
噗，被自己的设想逗笑，要是面前的人知道自己此时此刻这样想她也不知道会是耳朵先红还是脸先红。
下班高峰早就过了，车没骑多久也就到了。郑丹妮赶紧下车拥抱自己阔别已久的煎饼摊，待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陈珂还在站在一旁看着，郑丹妮往左走就被左边拦一下，往右走就被右边拦一下。“你干嘛！”被这人缠了一下午了，郑丹妮脾气也来了，搬家的时候刚看见楼下有几只流浪猫准备今天开门大吉就回去找她们玩玩，这人怎么阴魂不散的。
陈珂挡在前面憋了又憋，最后终于鼓起勇气说，“我还是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聊一聊刚才的问题，我帮你把东西收回去，我们好好谈一谈。”
好吧，感觉在意料之中呢，郑丹妮感觉今天不聊明天也来找自己，不如早点聊完早点解放。郑丹妮点点头示意陈珂坐上自己的三轮，想也没想，陈珂就跨步坐上。嗡嗡嗡车出发，留下几口尾气给被抛弃的电驴。
楼层不高，就在六楼，不过是步梯，郑丹妮一路吼着声控灯往上爬，昏暗的灯光照得人也歪七扭八，感觉在这里生活久了，就总能感受到生活的潮湿。
“你就将就一下吧，警官。”
陈珂也懒得纠正郑丹妮对自己的称呼了，找了个地儿坐下，拿起记录本开始写写画画，郑丹妮想凑过去看看，陈珂东藏西藏仿佛那不是记录本而是葵花宝典或者九阴真经。郑丹妮撇撇嘴，看不着自己也懒得再看。
“警官，你开始吧。”
郑丹妮单手开了瓶可乐猛喝一口，畅快呼吸一番后，靠在老旧的沙发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换成茶或者啤酒的话，陈珂觉得自己在给上司汇报工作或者在谈几分钟千万的生意。
“是这样的…”闲话少话，陈珂翻开就开始絮叨起来。
至于那天陈珂到底说了啥说了多久，郑丹妮眯了眼睛想了一想，她也不太记得了。只记得她絮絮叨叨的嘴，嘴说干的时候会把舌头伸出来舔一舔嘴唇，抿一抿，接着说。只记得那天走的时候她说她还会再来，一直监督她。直到她乖乖听话。
乖乖听话？要是乖乖听话，郑丹妮也不会不听父母全跑着儿来卖煎饼了。
被教训完的几天郑丹妮依旧我行我素，之前怎样之后也是怎样，客人也很给面子地排着长队。一眼就望到头的队伍可不是她一眼就望到头的生活。郑丹妮觉得那几天陈珂好像放弃她了，也不来摆摊这儿捣乱，不在旁边举着小本子念叨却在听到自己说搭把手时手比脑快地往前一推，郑丹妮轰着油门就得意洋洋地说声警官明天见。
算了，不见也好，老有城管来我旁边是很破坏财运的，郑丹妮心想着。不过关于陈珂为什么不直接强硬管教郑丹妮，而是坚持絮絮叨叨唇枪舌战地方式来劝导，后来的陈珂回答说是要给丹妮宝宝一个机会。好腻歪。
看了眼时间差不多快十一点，街上的人也不多，郑丹妮想着把摊顶的灯一关，菜锅一收，今天差不多就打烊了，回去洗个澡，美滋滋地数钱入睡。收一半，就听见旁边哒哒地脚步声，正往自己这边走来。不好，虽然心里早有预感，还没来得及阻止，头就被人往后生猛一拽，摊就被人噼里啪啦地砸了。
这可是老娘的压箱底啊！
急得管不了那么多，用尽力气推旁边人就准备去护摊子 刚走出一步又被拽回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摊子先是被砸成大块大块的箱子，然后箱子变成片子，片子流出了沫子，看着瓶子变成扁子，扁子喷出汁子。看着那些人抬起又放下的手，看着举起又落下的锤子，看着飞起的菜叶，弹开的肉，油汁汁的。
忘记有没有流眼泪了，耳朵里全是破坏的声音，还有求的声音，求救，请求。身体被身后的人死死的禁锢着，那个时候突然明白技巧什么的，好像还是抵不住绝对的力量。
“干嘛呢！干嘛呢！”，远处有人往这边跑来。
“艹，走了，走了。”
“别挡人家财路，就没这儿事儿，早点收摊吧，卖你妈的破煎饼呢，谁吃？”
身后的力一泄，郑丹妮也就坐到了地上，框框的不锈钢锅滚到她手边，抹了一把地上的蘸料再擦干净，又摸了一把再擦。
“丹妮！”陈珂看清人赶紧跑进，看清人没事儿后把人扶到一边好好休息，挽起袖子开始清理地上的碎屑。
一直萎靡不振也不是郑丹妮的风格，调整好了情绪站起来加入陈珂清理地队伍，只是越清理越心疼自己的钱罢了。陈珂以为旁边人太委屈了，柔声安慰着，去休息吧，我来就好。
“陈警官今天怎么不来？”郑丹妮捡起散落的碗，盆，感觉心底火像被冰裹着，烤不化，闷声问这个问题。
陈珂愣了愣，听出来对面的人好像在怪自己，怪自己前几天像牛皮膏药撕不掉赶不走，今天出事儿的时候，偏偏不在场。低眉抿了抿嘴回答道，“下午有重要的规划活动，走不开…”
“嗯…陈警官忙。”郑丹妮接着蹲下收东西，她想，碎片是按片计数呢还是按堆计数。
待所有东西归位原位，郑丹妮坐上车，转头看着站在路灯下的陈珂，问了一句，警官跟我回家吗。
陈珂坐在车上时也没反应过来怎么就又再次坐上了它，她低了低眉，还在担心郑丹妮是不是其实在生她的气，但是生气为什么要把她叫回家呢，因为她是免费劳动力吗。拳头在一旁，松了又紧紧了又松。陈珂抱怨自己在这种时候明明不应该想这些，这种时候还在纠结郑丹妮到底有没有生自己的气，郑丹妮到底喜不喜欢自己，是不是太不合时宜了！陈珂捏了捏眉心，希望自己今晚不要再把事情搞砸了。
郑丹妮撇了撇陈珂的小动作们，勾了勾嘴角也没有说话。 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啊郑丹妮，真是活该。
车停在楼下，郑丹妮拔了钥匙把包甩给陈珂就大步上楼，陈珂在后面跟着。刚进门，就被一只手拽过去。
当早晨的阳光照进房间，陈珂把手伸出被子，转了转手腕，在枕头下摸出手机想看看还来不来得及上班，刚拿出来就被旁边人一把夺过去。
“不许上班，今天陪我。”
“那让我看看。”
“不行。”
正宫般的气势让陈珂不得不转过身去面对郑丹妮，早上刚醒的时候陈珂躺床上装睡了十分钟，闭着眼想了半天事情到底是如何发展成昨天那般不可收拾，自己好像还哭了，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自己接下来到底该如何和郑丹妮相处。
昨天晚到摆摊那儿还有一个原因是开会的时候谈到了新划分的这种摊位区域，自己特意逗留了解了一下渠道途径，想着到时候给郑丹妮说几声找一个好点的地方，生意应该也不错。虽然一直告诉着自己不要多管闲事，可是自从那次相遇摩擦之后自己却老是忍不住关注她，好多事情都变成了第一时间想到她，想到她的时候她也会去做，去找她，尽管在郑丹妮看来自己好像在找茬，每次看见她皱着眉头想让自己走开点但是又不敢的神情都会忍不住笑，每次看那日的食材准备多了怕浪费随便摊个饼然后塞给自己吃时心虚的样子，陈珂都好喜欢。
好喜欢。但不是现在这样，这样不清不楚，不暧不昧，不上不下的关系。
想的有点烦了，所以摸出手机想去工作想想办法。
但被人抢了手机那瞬间，陈珂也觉得，自己没有那么热爱工作，还是应该把眼前的事情解决好。
正酝酿着怎么开口时，郑丹妮先说话了，“那现在准备怎么办？”
现在准备怎么办，她是问我现在准备怎么办，还是问我们现在怎么办？什么意思？
“陈珂，我喜欢你。”
陈珂还停留在上一个问题时，郑丹妮已经开口了。
郑丹妮说我喜欢你的时候声音好轻好漫不经心，但是又好坚定好认真好美味的样子。美味？我怎么会想到美味这个词，可能是因为她每次给客人摊煎饼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每个动作都很随意都很潇洒，问你一句你要些什么就埋头动作，铺，洒，收，干脆利落，但是煎饼很美味，那个时候陈珂就会想，可以用那么简单食材做出那么好吃东西的人，可以把这样普通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人，可以在这样环境里还如此童真的人，真是忍不住让人看一眼，又看一眼。
时间开始往窗外蔓延，可陈珂还是没有给自己一个合适的答复，即使郑丹妮现在用手撑着头的样子衬得她很冷静，其实手早就要按不住想要扯着面前人的衣领寻一个回答。
“其实，如果是我，我可能会再等一下，再等一下，等我真的确定你也喜欢我，等我真的从蛛丝马迹中发现了解这一切，我也会这样告诉你，郑丹妮。”
“但我发现，现在好像时间快进了，我不需要非要等一个标准答案了。”
“当然，我也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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